一棵根在泥土、树干从北戴河五凤楼天下馆台阶上特意留出的孔里伸出来的松树,让人忍不住驻足。看样子,没有这个建筑前,它就长在这里了。我生长在林区,对树有很深的感情,到任何地方都要看树,所以见过很多树。可长在台阶上的树,还是头一次见。它并不起眼,生命能在台阶上长久吗?只要想起,我就心有担忧。其实,我的担心有点多余。
这棵树与院子里的树神情和状态相契,但它独立于台阶之上,是一种表达,也是一种告知:生长在北戴河的每一棵树都是有福的。没有人轻易去伐掉一棵尚有生命气息的树,为了能让它们健康地生长,春秋会有人在树身插进输液管,为它们输入营养液,夏天为它们喷杀虫剂和水,冬天刷白灰,裹蛇皮布。
在北戴河,遇到人给树、路给树、建筑给树让地方的事,不必惊奇。这样的事在剑秋路,东、西经路,海宁路、平水桥、碣石园、联峰山、东山,在东海滩、中海滩、西海滩,在疗养院及任意地方都有。这些树有挂着百年胸牌的油松、卫矛、侧柏、梧桐、水杉、雪松、洋槐等沧桑老树,也有中年汉子般健壮的大树和青春闪耀的小树。那些将要偃卧的树,用木头或铁物等支起来,成为风景。
所以,北戴河的树比人多。随便在哪儿一走,都有一、两个人合围不过来的老树,慈祥深厚地注视着你。
东经路南有一条百年老路,被称为最有价值的路。我很想知道这里的故事,可它并未因我的一次次到来,透露点什么,我有些失望。
去年,看见路旁一个被许多树遮得严实的院子围墙,新扒出了一个豁口,一棵从里斜伸出来的柏树,露出被墙磨破的疤痕。“树和墙有了冲突,不能伐树,只能扒墙。”这是这条路告诉我的。这个院子不隶属北戴河,但对树的爱护却又那样相同。
我习惯看那些斜倚围墙上为它留出豁口的老树、依着建筑伸出腰身的老树和存在于任何地方或直或扭或歪或弯等各种形态的老树,只要够得着,一定要伸手摸一下它们的躯干,这时它们的沉静好像渗透到我的内心,与我融为一体,使我有了和它们相同的记忆,眼前铺展出的那幅光阴长卷。百多年来,与北戴河有关的人和事,就从中款款而出。这时我会觉得老树是盛装历史的行囊,这个行囊既有时间与生命的悠远,也有思维与认知的广阔。
因而,看着那些树,能知不足而进取,知路远而奔行,在灯红酒绿中保有清醒的风度,也会感念、怀想和叹息:时光荏苒!树,对我们有多么深远的意义。
在这些老树前,我会因它们年高惊喜,因时光易逝的忧伤而想到珍惜和奉献,从而敬重、谦卑。看到它们,我除了会投上思索和敬重的目光,心里也为保留了这些树的人,为让每棵树与这个地方,与时光同生共长,为北戴河在树的掩映下,空气更加清新,精神品格更加厚重,环境更加优雅、幽静、浪漫而感喟。
10年了,北戴河的变化也很大,台阶上的那棵树会在吗?今年这个初冬,我特意去看。台阶上紫檀色木地板脱落的地方,露出了水泥。树,不但依然在,而且高了壮了,半遮半掩了身后的门,一定有人经常在关照它。北戴河尊崇生态自然的习惯,以这样的方式,告慰了我的内心。我相信,再过10年,台阶上的那棵树,也一定会在,一定会成为一棵很老很老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