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转角楼古朴典雅,摆手舞余韵悠长,茅古斯荡气回肠……土家族没有自己的文字,他们的故事,被摆手舞、被茅古斯、被一栋栋转角楼记录了下来,成为无字的“史诗”,穿越时空,传承至今。
1.转角楼,记载风雨历史
土家族“自古以来散处溪谷、所居必择高峻”。
一条青色石板路蜿蜒至村子深处,串连起整个村寨,两边错落有致的土家转角楼,被风雨洗礼得斑斑驳驳,太阳的光晕铺洒其上,柔和静美。
爬上一处较高的山头,我们大致看清了村子的全貌。
村子并不大,加上新修的村部,一共有56栋木制小楼,其中年代最久远的建于明末清初。
“别看房子老,木质结构的房子只要有人住,比砖房更耐用。”陪同我们的彭书珍是村里的摆手舞省级传承人,也是村党支部委员,负责村里的文化宣传和接待。
转角楼的建造,始于春秋战国,兴盛于唐宋,彭氏土司政权统治湘西后,转角楼开始全面发展。
传统的土家转角楼分上下两层,有的楼底下作猪圈使用,有的用作柴房、仓库。上层住人,大多为未出嫁女儿的闺房。正屋中间为堂屋,供历代祖先神龛,房屋四面均有走廊。
“这种依据地形特征建起来的土家传统建筑适合山区,但建筑难度很大,老话说,山歌好唱难起头,木匠难修转角楼。”吉首大学教授、土家族文化研究专家陈廷亮潜心研究土家文化几十年,熟悉村里的每一个人、每一栋建筑。
转角楼的营造是一项精细的工程,大木作、小木作、石作、砖作、瓦作、雕刻等匠作种类,形成了繁复的营造体系。而不用一钉一铁的卯榫结构,尤其体现出精湛的工艺技术。因为建筑营造难度大,转角楼被称为古建筑中的“活化石”。
走走停停,村里的转角楼看了大半。这些木楼或修建在平地上,或依崖壁、临斜坡,参差不齐,错落交叉如白鹤伸脚,傲然屹立。
建筑无言,却蕴含万般乾坤。
仔细端详这些木楼,每一处细节都闪耀着土家先民的智慧和审美意趣。
起翘的屋脊有“接天引福”之意;木质栏杆和窗户上金瓜、海棠等植物图案则是模拟自然以招福;菊花、兰草图案的运用,又透出一种隐逸气质。
千百年来保留完整的转角楼古建筑,如同双凤土家人的“功勋”,让双凤村成了土家族村寨中的经典。
2.摆手舞,讲述百姓故事
“嗬嗬也嗬,怀了嗬……”
下午两点多,在村里的摆手堂,彭书珍亮开嗓子唱起了摆手歌,歌词大意是:小小的围场,大大地开,爱玩爱耍的,上场来……
伴随着起于山林的风涛,歌声携带着饱满丰盈的土家故事,仿佛穿越时空而来。
如果说摆手舞是土家文化中的一颗明珠,那么摆手堂就是盛放这颗明珠的玉盏。祭祀、娱乐、议事、节庆……摆手堂像一条精神“脐带”,将土家儿女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在土家习俗中,只要摆手堂的鼓声响起,摆手舞的领唱开声,村民就要伴随节奏鲜明的鼓点入场,开始跳摆手舞。
此时的彭书珍一边敲击大鼓一边领唱,在家的村民自发进场跳起了摆手舞。单摆、双摆、回旋摆,到了回旋摆的时候,众人开始和声:“嗬嗬也嗬,怀了嗬!嗬嗬也嗬,怀了嗬!”
洪亮的声音在摆手堂回荡,鼓点逐渐激昂,砍火沙、叉卡子、撒小米、挽麻团、吃豆酱等13个动作依次进行。一年四时、播种收成、劳作休憩,就在这13个动作中循序展开。
“正月二月开荒,三月播种,四月出麻,五月六月打蚊子,七八月蒸豆子吃豆酱,九十月天冷光脚冻出裂口,十一月抖身上的虱子,十二月农闲时节上山放牛,看牛打架……”摆手舞传承人彭书珍细细讲述每个动作代表的季节与生活。
这是一个民族筚路蓝缕的历程写照,也是一种胼手胝足同气连枝的村落社会的影像。土家人珍视自己的传统,每次重建摆手堂,家家户户都会尽心尽力。
“从清朝末年到现在,村里的摆手堂经历了三次搬迁,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个摆手堂,是去年才建成的。”彭书珍回忆,“当时全村每家每户都要捐两百片瓦。历代的摆手堂都是这样建起来的,全村参与,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工出力。”
这座以黑色为主色调的椭圆形露天建筑,门口是一副木质浮雕对联:“茅古斯摆手舞跳欢四海,家伙哈哭嫁歌响遍五洲。”对联里嵌进了土家族的四项传统文化:茅古斯、摆手舞、家伙哈(打溜子)、哭嫁歌。
侧面的一座木房前,挂着“非物质文化遗产传习所”的金属牌匾。传统与传承、过去与现在,如同两条河流,在这里交汇,形成更为开阔的“水面”。
“村里会定期在摆手堂举行各种培训班,教人跳摆手舞、茅古斯或唱哭嫁歌、打溜子,这些年我们接待了很多来调研和学习的人。”村民王春桃说。她是嫁到双凤村的媳妇,正是通过其他人的教导,学会了如何跟随锣鼓节点跳出标准的摆手舞。
传承教习场所,如今显然成了摆手堂的另一个功能。
3.茅古斯,一部民族的“史诗”
在村里最高处一座木楼的廊前,我们等到了刚刚从山上放牛回来的田岩华,他是茅古斯省级传承人,今年62岁。或许是长年跳茅古斯的原因,身材瘦削的他看起来却很有力量感。
茅古斯和摆手舞一样,都被称为“人类戏剧活化石”,也是首先从双凤村挖掘整理后,推向广大湘鄂渝黔土家族聚居区的。在2008年北京奥运会开幕式上,身披草衣的土家汉子粗犷的吆喝声与强烈的节奏相和,这一带有远古记忆的表演引起了轰动。
“不少人认为茅古斯只是一种舞蹈,但其实它是戏剧,因为里面不仅有舞蹈,还有对白,系统地讲述了土家族的起源,以及生产生活方式。我们现在表演的祭祀、狩猎,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田岩华认真地廓清外界对茅古斯的误解。
对于远祖的记忆,没有文字的土家族只能以歌曲、舞蹈和对白的方式进行传承。而茅古斯,就是一部活在歌舞和对白中的土家族“史诗”。
田岩华向记者展示了其中的经典对白,“利克乃恩及?阿沙恩及,卡壳努,唉得些!恰耶嘎那?他不里嘎那!恰泽胡那?泽泽胡那!”
独特的语言音调,让他那略带沙哑的嗓音增添了神圣感。
“对白的意思是:你们从哪里来?我们从树林里,岩屋下来。你们吃什么?吃树上的果子。喝什么?喝岩缝里的水。”
随着生产生活方式的变化,茅古斯也在不断加入新的内容,并允许女性共同表演。“我们不是一成不变的,也会根据时代的发展进行创新,一个事物如果总是停在原地,那肯定是没有生命力的。”
田岩华保留着自己展演的各种照片,照片中,这个皮肤黝黑的土家汉子身披茅草,目光坚毅,如同一名神勇的战士,捍卫和守护着自己民族的宝贵财产。
4.新的土家人,守护文化根脉
午后的村子很安静。
19岁的邵子斌身着土家族服装坐在记者对面,有点腼腆。
“小时候跟着妈妈参加各种表演,就喜欢上了摆手舞,现在村里、县里有活动,我也会参加。”刚刚高考完的邵子斌,3岁开始师从母亲彭书珍,如今已是村里摆手舞表演的“中坚力量”。跟邵子斌一起学摆手舞的,还有他的表姐彭亚楠。
哭嫁歌国家级传承人严水花,也让自己的孙子和外孙女学会用土家语唱哭嫁歌。
新的土家文化传承者,正在上一辈的“手口相传”中不断触摸文化的根脉。
“在当前文旅融合发展的机遇下,我们可以不断扩大文化传承队伍和文化影响半径,尤其是调动年轻人的积极性。”中央民族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在读博士郭芯源对记者说。
郭芯源曾在双凤村长期蹲点调研,对这个村子很熟悉:“双凤村是名副其实的土家第一村,1957年后,第一个代表土家族赴京汇演的是双凤村人,最先被派到湘鄂川黔各地教传摆手舞、茅古斯舞的是双凤村人,中科院首次确立少数民族村寨调查时,土家族调查的地点就选定双凤村。”
今年的第三届湘西州旅游发展大会将由永顺县承办,为迎接大会,双凤村正在进行提质改造。
“政府一期投资2800多万元,着重解决交通、停车、游步道、民宿等项目开发。以前大巴车很难进来,现在道路拓宽到6米,7月底就可以完工。”村党支部书记罗进贤说,旅游发展促进村民实现家门口就业,很多年轻人都有回来的打算,这些人当中,肯定能培养出更多优秀的传承人。
下山前,我们看到了立在村口附近的一个施工指示图,栈道、观景台、瀑布点、民宿规划尽在其中。
这个古朴的小山村很快将迎来蝶变,而那些从祖先那里传下来的文化、风俗,在时代的发展中,也将释放更大的魅力。
【村落名片】
双凤村,位于永顺县城之西南。作为一个有着上千年历史的古村落,双凤村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富集区”,有茅古斯、摆手舞、土家年、打溜子、土家族织锦技艺等,是土家族民族文化保存得最完整的村寨之一。1956年,著名民族学家潘光旦来到双凤村考察,发现这里的语言、习俗、建筑、民间文化等非常有特点;双凤村为确立土家族成为单一民族提供了重要佐证,被誉为“中国土家第一村”。2019年,双凤村入选第七批中国历史文化名村。